捕風

 　   佛爷病倒了。

       昨晚淋了雨，回来的时候还跟个没事人似的，随手拿了块毛巾擦了擦头发，八爷倒是在旁边有些急，赶忙叫下人去煮了姜茶，哄着要佛爷快喝下“你还当自己是二十郎当的年纪啊，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”，佛爷接过碗一口气吞下，见八爷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没完，便摆了摆手“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，倒是副官和几个亲兵那儿，把姜茶也送过去些”，“刚煮完就送过去了”八爷见佛爷打了两个喷嚏，也不像有什么大碍，便放下心来“佛爷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”。 
       佛爷皱着眉头像是没听见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，才抬头拉住八爷“前几日收到线报，日本人怕是已做足准备，长沙城危在旦夕，而矿山之事我们却还毫无眉目，上次探访也不过是冰山一角。今日本想再去矿山周边探探眉目，走到山下才觉得不对劲......” 
        “佛爷怎么啦！你受伤了吗！是有人埋伏吗！”八爷一急，一转手反拉住佛爷的手腕，另一只手急急忙忙地要拨开佛爷的外衣。 
       佛爷抽出手轻轻地拍了八爷的手背几下作安抚，“什么都没有，可怪就怪在什么都没有，安静地好像跟兵荒马乱一点关系都没有，总觉得......像是有陷阱。”佛爷站起来把八爷的卷在里边的衣领翻出来，又理了理他的围巾“你早点休息吧，我再看会儿公文。” 
       八爷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佛爷，佛爷信他，从认识到现在，什么都与他说，佛爷也疼他，就是有天大的事，也总是轻描淡写，不肯流露出一丝软弱。三昧真火是他，百无禁忌是他，以身犯险是他，越是知道这样的他，八爷就越是一句话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，只得点点头“嗯，那我先去洗洗睡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八爷倒在床上，假寐着眼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，才听见佛爷故意放轻脚步进来，也不点灯，轻手轻脚地躺上床，才在心里松了口气，昏昏沉沉地睡去。 

       隔天早上，八爷倒是自然规律醒了过来，往常这时候佛爷早已带兵去晨练，八爷便放开了身子，随手一挥，想要伸个懒腰，一拍却好像打到了个什么东西，一转身，看到佛爷还躺在床上，也没个声响，便轻轻靠过去，凑近叫了几声“佛爷，佛爷”，顺手拿起手背去摸了摸佛爷的额头，“诶哟，好烫。” 
       八爷赶忙穿衣服起来，叫下人快去请大夫，又嘱咐着要慢火炖粥，配几个清爽的小菜，说完就匆匆忙忙地端着脸盆和毛巾进了房间，一遍遍地把冷水浸透的毛巾稍稍拧干，搭在佛爷额头给他降温，嘴也是一刻不闲着“我就说，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，这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，天天熬夜还风吹雨打的......” 
       “咳咳，我没什么大碍，快扶我起来。”佛爷皱了皱眉，也不睁眼。 
       “诶哟，佛爷，可算是醒啦。”八爷伸手给佛爷顺了顺后背，又在背后加了几个枕头“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，来，先喝口热水。” 
       佛爷哼了两声，也没再说什么话，顺从地喝了水又安静地躺下，眉心的结也稍稍舒展了一些。 
 
       等大夫看过之后，说是积劳成疾加上感染了风寒，才会烧的这么气势汹汹，但好在佛爷身体底子不错，按方子喝了药再静养几日便没什么大碍，八爷听了才放下心来，再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佛爷，哪还有平日里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模样，有些心疼，又觉得有几分可爱。待送走了大夫，八爷就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，托着腮帮子，静静地欣赏难得一见的睡颜。 
      “你还没看够啊”佛爷突然出声，把八爷吓了一大跳，“欸，佛爷佛爷，您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啊，我给您揉揉啊。” 
       “我没事，咳咳”佛爷勉强地睁开了眼，看着眼前这个忙前忙后的老八，想到过去总笑他的身板，说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，现在看竟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出许多，不似总是缩在他身后的样子，肩膀也要宽厚许多，忍不住想要靠上去再闭会儿眼睛，刚犹豫着要伸手拉他，就看到他走远了，没过一会儿，又端着碗药进来了“佛爷，刚好你醒着，把药先喝了吧”，说着另一只手还从兜里掏出了加应子，“等下喝完马上吃这个就不苦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八爷看着佛爷盯着他半天没声响，就坐下来，一只手扶起佛爷，然后又拿勺子舀了一口，送到佛爷嘴边，“啊~~~来，张嘴”。 
       “我又不是小孩子”佛爷拍掉他的手，自己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。 
       “佛爷，吃蜜饯”八爷嘿嘿的笑了两声，把加应子塞进佛爷嘴里，“小时候啊，但凡生病，我怕苦又不肯喝药，我娘就准备了一盒子的加应子，我一喝完她就连忙塞进我嘴里，说这就不苦了。佛爷，是不是不苦了呀？” 
       “嗯......”佛爷下意识地点点头，过了会儿才回神，像小男生逞强似的说“我本来就不怕苦。” 
       “好好”八爷笑着点头，帮佛爷掖了掖被角，“佛爷再睡上一觉，应该就会大好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“我喝了药已经好多了”佛爷一点儿都不肯认输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，“我的身体还强壮着呢，这点病根本不算什么。” 
       八爷在心里喊着“幼稚鬼！”嘴上也不再说什么，随手拿起床头的书，翻看了起来。过了几刻钟，没听见什么动静，便以为佛爷睡着了，打算去厨房看看粥煮的怎么样了，放下书，才发现佛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。 
       “佛爷，你睡会儿呢，我出去看看。” 
       “老八，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生病吗，我以前总觉得生病嘛，自己熬几天就好了。我看你躺在那里，难受的直哼哼，却只能站在一旁，看着大夫给你把脉开药，看下人忙进忙出，什么事也帮不上。” 
       “佛爷这是怎么啦，终于感觉到老八的好了啊~”八爷交叉着把手插进袖口里，一脸嬉谑地看着佛爷。 
       “……老八，按长沙现在的局势，我随时要上战场，怕只怕…到时候有去无回。”人一生病，饶是佛爷也突然思绪纷纷，头脑中一片乱麻。 
       八爷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“算命本就是个损阴德的活儿，泄漏天机更是，保不齐谁比谁先走一步呢。” 
        刚要敲门送粥进来的丫鬟，听到这话心惊肉跳地好一番，哪有人敢在佛爷面前随口荡着死啊活啊的。从门缝里那么一瞧，那二位爷却像是没事人似的，相视一笑。 
 
       八爷坐下来，左手揽过佛爷就往自己肩上靠“我虽比不上佛爷，但肩膀比想象中要宽厚的多吧”，佛爷怔了怔，这是第一次他可以倚靠着别人，“佛爷的肩膀，那是要担起长沙几十万百姓啊，而我的肩膀，只给佛爷一个，足够了。” 
       八爷的眼睛不自觉地亮了起来，“所以，佛爷啊，有时候也依靠下我吧。”嘴上说的正经，手却不老实地沿着佛爷脊背往下摸。 
       佛爷眼光一暗反手侧身，一把将八爷的胳膊扭在他身后“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扭断你的手”。 
       八爷背对着佛爷心里乐开了花，佛爷总算又能欺负我了，嘴上却装模作样、半分真半分假地喊着： 
       “佛爷佛爷，在其他地方，你也偶尔依靠我嘛……诶呦！疼疼！”